老王中心

【喻王】山鬼

*短 一发完
*人类喻X妖精王

1
雨下得突然,喻文州丝毫没有防备。
初始是极小的,淅淅沥沥的,像情人间亲昵的耳语,濡湿了阶上的青苔。它立时便显出更为细嫩的绿来。
他对着青苔发了许久的呆,才忽然想起一件事——这是……哪?
雨忽然下大了。他很幸运,站在一处倾斜的岩壁下,堪堪能够避雨。雨滴重重地擦过树梢,落到石阶上时溅起的水花在他裤腿上染出了斑斑点点的水痕,这让他想起了湘女哭泣的脸庞。
喻文州笑了,为自己的苦中作乐。
没隔一会儿,风顺着蜿蜒的竹林送来了林声,本是悠扬安静的,但山中繁杂的草木也跟着作妖,窸窸窣窣的,好像窃窃私语。紧接着,他发现,是真的有说话声。
——是他么?
——是的呢是的呢。
——还是这样……
——和从前一模一样。
压得低低的声音,他却听得一清二楚。
是妖精吧。他有些无聊地想。
黑色的人影就是这时从雨幕中走出的。年轻的男人穿着白衬衣黑西装,撑着一把纯黑的伞。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,玻璃一样浅浅的蓝色。第一眼看上去有些冷漠,但他只是就这么把喻文州望着,大小眼像透彻的湖面,无波无澜,说不出有什么情绪,更谈不上冷漠。
他说:“走吧。”
喻文州觉得他有些熟悉,像多年未见的老友,但又着实想不起在哪见过他。
——莫名其妙。
就像他莫名其妙来到这座山,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又走到他面前。
哦,他说他叫王杰希。

2
“出来吧,我看到你了。”莲冠白袍的道士负手而立,面上是笃定的微笑。阳光顽强地穿过层层叠叠的竹林洒在他发上、衣上,斑斑驳驳的,煞是好看。
道旁的灌木丛动了动,钻出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孩。他头上还顶着一株细嫩的草。
小孩皱着一张脸,很不情愿地说:“你怎么发现我的?”声音虽嫩,却是冷冷淡淡的,丝毫没有一般孩子嗓子里的黏糊劲儿。
道士笑了笑,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,反而蹲下身,摸了摸他头上的草:“王不留行?”
“我有名字了,叫王杰希。”小孩瞪了他一眼。
“好,王杰希。”道士又笑,“快快长大啊,杰希。”
王杰希抿着嘴角,微微点头。
“唔,你……以后会长成身披薜荔腰束女萝……这样的吗?”道士托着下巴,眼睛微微眯起,饶有兴致的样子。
王杰希冷冷地:“庸俗。”头上的草也顺势晃了一下,作附和状。
道士又笑了,王杰希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欢笑,唇角好像永远都是一个微笑的弧度。他站起身,抬头看了看日影,又低头看他,这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,但由他做来,却毫无压迫感。
“我走了,杰希,下次再见吧。”说罢转身就走,步子悠闲迈开,不过几步,就顺着石阶远去了。
王杰希愣了一下,喊道:“下次是什么时候啊?”
道士没回他,宽袍大袖擦过竹叶,顿都没顿一下。他的身影已经很远很小了。
小孩急了,更大声地喊:“你——叫——什——么——?”
他的声音回荡在山间,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被放大、拉长。原本停驻在树梢的鸟被惊,扑棱着翅膀啾啾地叫,浑不知发生了什么,而后是一瞬间的安静,好像整座山都屏住了呼吸。
道士止住了脚步,他微微侧过头,此时他已经快走到石阶的尽头,再走过一道弯,就下到山脚,离开这座山了。于是他不得不抬眸,才能看清石阶末端的小孩。
“喻文州。我叫喻文州。”

3
山路很长,尽是一块一块板正的青石板铺成,走来并不觉得崎岖。拐了多少弯,走了几步路,他似毫没在意。
他觉得这是梦——空悠的山,碧翠的竹,蜿蜒无尽的石阶,还有西装革履行在山间的王杰希。
“雨停了。”喻文州说。
王杰希收伞,甩了甩水,把长柄黑伞当手杖用,配上他冷淡的表情,有些像中世纪讲究的老贵族。
他停住了步伐,用他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盯住他。
“你觉得这是梦?”
心思被说出,喻文州却露出个谦和从容的笑,大大方方地承认:“是啊。”
王杰希想了一会,说:“你说是梦……那就是梦吧。”
“那么,嗯……梦里的王先生,”喻文州十分直白,“你是妖精吗?”
“是。”妖精王先生点头,“更准确地说,我是山鬼,这座山的山鬼。”
他说这话的时候又响起了风声,积聚在叶上的雨滴终是逃脱不了落地的下场,刷地一下就是一片水幕。喻文州避雨时还好好的,在雨停后却遭殃了,成了一个落汤鸡,好不狼狈。
连王杰希也没能避免,一身衣裳湿透了。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,在他稍显冷硬的眉目间晕开。他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,手一抬,他们的衣服就干了。
喻文州眉毛弯了弯:“……谢谢。”
“客气。”王杰希收手,语气淡然。
“我原以为山鬼都是姑娘……”喻文州看着他忽然道,“身上披着些花草,骑着豹子,身边还跟着一些小动物这样的……万万没想到,原来是穿西装的。”
“那是民间传说。”王杰希撇了他一眼,“还有,妖怪也要跟上时代的步伐啊。”

4
王杰希成年了。
这意味着他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可以庇护这座山、滋养这座山。
新生的精怪越来越多。他不再是山中唯一的生灵。走在路上都能从道旁的树丛里钻出一只狸猫,头顶一片树叶,奶声奶气地说,山主好。
生得早些的妖怪更不必说。住他隔壁坑的方士谦,仗着自己是防风变的,本体比他花哨那么一点,时常嘲笑他跟山头路过的黑无常一样黑。王杰希这时候就会慢慢腾腾地扯扯自己本体化成的黑衣裳,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地回他一声,哦。
这样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,方士谦不嫌累,王杰希也就当哄孩子了。
日常怼完方士谦后,已临近傍晚。
今早高英杰和乔一帆,手拉手,哭唧唧地对他说,北山闹鬼,当时在场的方士谦哈哈大笑,那边挨着阴界,可不全都是鬼吗。王杰希撇他一眼,没理那个说风凉话没良心的,安慰俩小孩,说,好,我去看看。

既是要看鬼,那自然是晚上为好。
王杰希提了个没点火的灯笼,踱着步子往山的北面走。日影越拉越长,终于,太阳落山了。那一刻,林中陷入了完全的黑暗。紧接着,“嗤”地一声,灯笼亮起。像是一个信号,数不清的蓝色光点开始浮动,最后化成了一条一条蓝色的小鱼,在空中游曳。
鱼很调皮,它们会触碰王杰希的脸庞、头发或是裸露在外的手背,一触即离。如果忽视随之而来的阴冷之气,这还多少有些像个轻柔的吻。
厚重的水汽扑面而来——他看到湖了。
湖水好似是透明的,唯有月光洒下的粼粼波光会使人真切地感受到——这是水。湖中有更多发光的小鱼,甩着尾巴到处游,直把湖水浸染成迷迷蒙蒙的蓝。
一个半透明的影子站在岸边,他原本微垂着头看那湖,好似察觉到了王杰希的目光,他抬头,笑了。
“好久不见。”鬼说。
“好久不见。”王杰希走近,灯笼一闪一闪的,“喻文州。”
说话间呼出的一大口白气,悠悠穿过了喻文州半透明的脑袋,绕着小鱼打转。
“你怎么……”王杰希皱眉,“变成了个游魂?”
喻文州笑了笑:“闲着没事,出来逛逛。”王杰希眉毛一挑,似是在考虑他说这话的真实性——他知道喻文州本事大,但也万万达到没有魂魄可以随意离体这种地步……吧?游魂是生人的魂魄,旁侧的小鱼是死人的魂魄,纵然再有天大的本事,生人凑进死人堆,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。小孩都明白的道理,喻文州怎会不知道?
看了他许久,王杰希终于败下阵来,问:“你昨日,是不是见过两个小孩?”想了想,又补充,“是熊猫和浣熊。”
“啊,是。他们在湖边啃竹子,是很可爱的孩子呢。”
原来把英杰和一帆吓哭的就是你啊……
喻文州侧着头想了一下,又道:“没有你小时候可爱。”
王杰希手一抖,险些把灯笼抖进湖里。

5
喻文州已经跟着他走了许久了,他却觉得身轻如燕。虽然有“梦境”一说,但他还是油然一种自己好像才二十多岁的感觉。
……二十多岁?
他……多少岁了来着?
“怎么了?”王杰希问他。
喻文州摇了摇头,表示自己没事。这时他回过神来才发现,天已经黑了。林子里满是发光的蓝色小鱼,悠悠地打着转,有些像无家可归的幽灵。
一片冷色调中唯一的异端便是王杰希了。他提着一个古旧的灯笼,过分长的外袍拖在了地上,头发隐约是用一根黑色的草一样的东西给束着。
“王先生……你这是天黑了,变回原型了?”
“是啊。”小鱼从他脸庞游过,照亮了他浅蓝色的眸子,“天黑了,走吧。”
这是他第二次对喻文州说,走吧。

路上应是越来越冷的——喻文州清楚地看到竹叶上生了一层寒霜。但他丝毫没觉得冷,反倒是心跳得厉害,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。
——是他吗是他吗?
——是,我是。
——啊,真是一模一样呢。
喻文州由衷地感叹,人老了,脑子也不中用了。
想着想着,他们就走在了湖岸。
分明是空澄的水,却清晰地倒映出他们的模样来——玄衣白裳的王杰希,和……莲冠白袍道士打扮的喻文州。
喻文州止住了步伐,湖里的道士正微微笑着,冲他眨了一下眼睛。喻文州礼尚往来,也眨了眨眼,再看湖水时,道士已经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七老八十的老爷爷。
喻文州看着老爷爷,老爷爷也看着他。

6
后来王杰希经常看见喻文州。
有时是在渐暗的黄昏,喻文州站在石阶上,看见他时,会说一声,你来啦。这话说的好没道理,这是王杰希的家,喻文州倒像个主人似的。但王杰希从来只是嗯一声,并不热络,也不冷淡。
有时那个半透明的游魂会假装自己有实体,坐在竹叶上,居高临下地看他,顺便调笑几句,王不留行来了,王不留行今天开花了吗?
他滞留在山中的时间越来越长,王杰希每天都能看见他从北山那个阴气森森的旮旯里钻出来;他的身影也越来越凝实,王杰希甚至能从他的影子里闻到海风的腥气——喻文州是这样和他解释的——他说他家在海边。
喻文州会和他说海是怎样的,海风如何如何,海浪如何如何,人又如何如何……
这时王杰希会很开心地眯着他的大小眼——他是山鬼,山之精灵,天道厚爱他,予以他强大的力量,那他总得付出点代价,比如说,他永远也不能离开这座山。
他清楚他的命运,所以他珍惜喻文州这个外来者。

有一天,喻文州不见了。
王杰希提着灯笼在湖边站了一晚。
喻文州不见了……这里阴气照样重,小鱼照样游。只是王杰希耳边一直回响着铃铛声,呜呜咽咽的,并不清脆,甚至有些难听。他站了多久,铃铛就响了多久。
天亮时,他吹灭灯笼,离开了湖。

隔了几天,山中忽然下起了暴雨。
喻文州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——他衣服上沾着草屑和泥点子,雨水顺着他鸦青的发淌到他脸上,把他眉目洗刷得苍白,看上去狼狈极了。但他看见王杰希却笑了——是他一贯的微笑,接着他快步走近,然后……
扣住王杰希的后脑,把唇印了上去。
——这是一个吻。
很快,王杰希发现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吻。无数纷杂的、明艳的画向他涌来。
——“卖糖葫芦嘞!糖葫芦!”这是喧闹的集市。
——朱红琉璃瓦,这是城。
——一片汪洋,跃动的蓝,这是海。
——风过竹梢,男人站在竹林,眸子是玻璃珠一样的浅色,这是……他。
唇上冷得刺人的触感渐渐消失了。
“王杰希。”喻文州说,“我走了。”
同王杰希第一次见他一样,走得干干脆脆,宽大的袖子卷起些许风,好像他从没来过。
那难听的铃铛声也随着远去了——王杰希这才恍惚,那不就是鬼差的勾魂铃吗。
——原来喻文州死了啊。

7
他叫喻文州,很久很久以前,是个道士,注孤生的那种。
眼见大限将至,他就去阴界踩点,结果踩着踩着,整个人都陷进那座山了……
喻文州不再看湖水里慈祥的老爷爷,抬头,正巧撞进那片浅蓝色的眸子里——王杰希正深深地看着他。
隐隐约约,好似有铃铛声。
“走吧。”王杰希晃了晃灯笼,“他们在催了。”

8
王杰希想,既然喻文州再也没可能来山里了,那他就想办法去见他好了。
于是他就跑到北山的山口蹲守鬼差。
他对鬼差说,我想陪那个人类走完最后一段路,好不好?
鬼差说,行,不是什么大事,就是你注意一下时间啊,拖久了我也不好交差。
王杰希应了。
约莫百年,他就能见到喻文州一次。喻文州有时记得他,有时记不得,有次喻文州开口,说本座要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妖孽,还着实把他吓了一跳。
总归王杰希都是记得的。
从他第一次投胎算起,屈指数来,已近千年了。

9
山路再长,也有尽头。
喻文州被鬼差接走了,他进阴界之前,忽然回头看了一眼。
——那个山鬼停在那里,同样也在看他,手里的灯笼一闪一闪的,像星星一样。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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